车队于清晨出行。昨晚已经道别,坞门下送行时,两人都未多说什么,荀玄微握了握阮朝汐的手。“记得我昨日说的,等燕斩辰回来,不论听到了什么消息,车队正常出行。白蝉随你入京。我只担忧你路上水土不服,可能半途病倒。”他唤来了银竹,“去找孔大医,叫他这两日多备些常用的伤寒发热药,给十二娘路上带着。”“是。”车队即将出发,荀玄微想起了什么,回身多说了几句。“京城的宅子比豫州精致许多,许多好吃好玩的地方,还有不少精美恢弘的大庙,等我闲暇时,可以带你四处去游玩。”离别在即,叮咛温煦,令柔软心弦拨动,阮朝汐的心里泛起一阵酸涩苦意。昨夜的梦境不祥,她实在不想和面前的郎君落到针锋相对的地步。她最后一次轻声袒露心迹,“三兄,我不想去京城。三兄自去京城,我留下。我们分开一段时日,换了心境,三兄或许自己会改了想法……”长指搭在她唇上,堵住了她未说出口的半句话。“阿般。”荀玄微停下登车的动作,回身站在她面前,笑叹了声。“都什么时候了,还说这些。我费了万般辛苦,才促成了我们的婚事。如今我家里允了,你家里也允了。母亲请的媒人已经登门,两家家主定下了婚期。我马上便要动身了,你我最后单独说话的机会,你与我说这些?”阮朝汐闭了嘴。事已至此,好聚好散已不可能了。她改而平静地道了最后一句,“此去遥远,路途平安。”荀玄微的唇边露出了欣慰笑意,登上了车。天边升起鱼肚白,阮朝汐缓缓往后退,退去高耸的坞门下,目送着车队启程。车队分成两队,留下千五,带走两千部曲,由徐幼棠和燕斩辰前后领兵压阵,蜿蜒长龙下了山道。阮朝汐目送着车队远去,回身叮嘱银竹。“郎君的吩咐可听见了?除了常用备药,劳烦你跑一趟,替我跟孔大医多讨几副静心安眠的药汤。”银竹应下,“是。”经过前院时,阮朝汐脚步顿住,仰头看天,自言自语说,“早上是个多云多风的天气,晚上不知天气如何。”陆适之抱着一摞卷轴经过,也停下脚步,抬头看看浓云翻滚的天幕,“或许会下雨。”姜芝从廊下走近几步,抬头看看天色,赞同,“晚上会下雨。明晚的天气应该比今晚更好。”“那倒不一定。”阮朝汐轻声说,“谁知道明晚会不会雨更大呢。”姜芝点点头,“有道理。还是今晚好。”摹写的文书已经写好,随身携带,只差日期处剩余空白。阮朝汐入了书房,抬笔蘸墨,镇定填下了今晚的日期。傍晚时起了风,果然下起了绵绵秋雨。山里进了秋冬季节,走路要当心脚下滑跤,晚上行走时冻得手揣进袖筒。前院幕僚们也不乐意在寒凉雨天里值守到半夜,晚食后陆续散了。前院几个议事值守间灯火熄灭。一个人影灵活地钻了进去,只过了须臾时刻,又无声无息地贴着墙远去。啪——一声轻响,印章从虚掩的窗口扔进了东厢房。阮朝汐从掌灯时就坐在窗边长案看书。印章咚一声落到案上,她眼疾手快,立刻藏入袖里。“什么声音?”正在收拾衣物的白蝉从箱笼边探起头,“可是烛台倒了?”阮朝汐捏了捏小印,若无其事说,“差点倒了,被我扶住。无事。”“对了,白蝉阿姊,这两日收拾辛苦。我从前在东苑穿的青色夹袍子,上次在荀氏壁托阿姊仔细洗的那件,没有扔了吧?”“袍子在这里,好好地收着呢。”白蝉捧着夹袍过路上翻车了?十二郎摔伤了腿,还好被郎君追回你……还好郎君并未放在心上。以后再不能如此轻狂了。”阮朝汐耳边听着念叨,拿起门后的油纸伞,转身要出门。白蝉愕然,“这么晚了,还要出去?”“中午在厨房里熬煮了一点乌梅饮子,时辰差不多该好了。我去看看。这几日大家都辛苦,下雨天喝点热饮子,暖暖身。”————大风掺杂着寒雨,坞门值守的部曲身穿蓑衣,冒雨来回巡视。四道人影从主院方向的道路出现,赶着一辆小车,走近坞门下。个个身穿斗笠蓑衣,蓑衣下露出坞里常见的青色夹袍。为首的少年人上前一步,从怀里取出一份文书,递给今夜轮值的部曲头目。“南苑姜芝。”姜芝客气地揖手行礼,“奉郎君令,今夜出坞有密事。”今夜值守坞门的邑长见过姜芝,客气地点点头,拿过文书阅看。常见的前院文书格式,钤印俱备,郎君的亲笔批复
,在最下方批复了惯例的“准行”二字。部曲们仔细查验了日期,清点人数,和文书上的记录一一对应无误,挥手放行。沉重的坞门在雨夜里打开了。值守邑长开门时和姜芝聊了几句。南苑家臣奉命出坞办事,他们不敢问密事,只问姜芝,“夜里下这么大的雨,下山怎么不用坞里的牛车?这种农田里堆干草用的骡子车……”他踱步绕了两圈,摇头,“不实在。山路上怕是会翻啊。”姜芝含蓄说,“牛车太引人注目,出去做事不方便。”值守邑长恍然大悟,不再多问了。这次姜芝应该是出远门,身后几个随行人的行囊都鼓鼓囊囊,有个身形娇小的少年郎盘膝坐在骡车上,面前的包袱挡住大半张脸孔。粗识几个字的部曲站在骡车边,对着文书勾名字,“姜芝……陆适之……李奕臣……朝西……哎,朝西是哪个院里的?”骡车上的少年郎高高举手,“东苑的。”陆适之大喇喇一拍少年郎瘦削的肩膀,“东苑拔尖的苗子,跟我们出去一趟,回来说不定就能入南苑了。”李奕臣在旁边不耐烦起来,“下这么大雨,问个有完没完?衣裳都湿了。”值守邑长挥挥手。部曲让开路,目送着骡车出了坞门,在夜里湿滑的山道缓行,逐渐消失在雨中。“快走快走。”黑夜的绵绵细雨里,陆适之不敢回头,催促赶车的姜芝,“车行快点!”“漆黑的下雨天,又是下山道,慢行才正常,快奔反而引人怀疑。”姜芝拢着缰绳缓行,“你小子怕什么,筹划妥当,一切顺利,我们光明正大地出来了。”阮朝汐坐在骡车上,回头望去,厚重的坞门逐渐消失在身后。他们顺利出来了。她曾经的家园,幼年时扎根的所在。她越长大,越伸展,越是碰触到了这处家园的温柔壁垒。她得了荀玄微的喜爱,这里的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修剪着她,好心劝慰着她,用温情束缚着她,把她推向她不想要的位置,劝说她柔软迎合。有时候她对着镜子,镜子里的自己端庄浅笑,笑容温婉陌生,就连自己都几乎不认识了。只有在闷闷不乐的时候,倒还显露出几分真实。姜芝起先还拢着速度缓行,等到云间坞的巍峨石墙消失在身后,骡子越奔越快,李奕臣和陆适之两个在后面拔脚狂追。“慢些!”陆适之喘着气大喊,“姜芝你个混球,你……你要跑死我!你下,“刚才叫我快,现在又叫我慢。你们两个能跑,索性多跑几里。眼下还不安全,等我们出了山再停。”陆适之边骂边追车,李奕臣从他身边跑过,不屑地说,“瞧你这弱鸡样。要不要我背你?”陆适之:“……我呸!瞧不起谁,我还能跑五十里!”雨势绵绵不停,下到现在,几个身上全湿了。阮朝汐披着蓑衣,头上顶着一块挡雨的青布,仰头瞧着漆黑天顶落下的雨。细密雨丝早把她发丝淋湿透了,几缕额发湿漉漉地粘在脸颊边,乌发衬得脸颊更显白皙。陆适之边跑边担心地看她这边,“阿般,冷不冷?我看你平日里衣裳不少,怎么出来连个氅衣都没带?”“冷。”蓑衣裹住全身,被淋湿的脖颈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,阮朝汐索性连挡雨的青布都放下了,整张素净的脸抬起,仰面对着头顶浇下的细密雨丝。“但是痛快!”——精锐部曲护卫的车队如一条长龙,在官道蜿蜒行进,两日的功夫,已经到达豫北。入夜后,车队驻扎在荒野。就地埋锅做饭,搭起简易的行军帐篷。车队中央层层护卫的大车前,燕斩辰蹲在地上,满脸震惊神色,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。“这两日会有敌袭?郎君察觉了伏击的苗头,却要仆等不要急于护卫?!”徐幼棠暴躁地话了。“何方敌袭?兵力多少?”他烦躁地问,“郎君既然察觉了苗头,就当叮嘱仆等早做准备,何至于要坐等敌袭?!”荀玄微气定神闲啜了口温茶。“按我推算,极大可能会有。伏兵应该会埋伏在豫州地界之外,但又不会距离太远。我们已经在豫北,即将入司州,应该就在附近了。”“当然了,若是一路顺利,前方没有伏兵的话,我们还是如常去往京城。”荀玄微捧着茶盏想了想,“那就是某人当真改了性子,彻底悔悟了?以后在京城相见,也不是不可以放他一马。”燕斩辰和徐幼棠两个对视一眼,暗自有了猜测。荀玄微想了一阵,莞尔道,“山海可平,本性难移。前头九成还是会有伏兵。”他把燕斩辰叫来身侧。“京城两次暗杀都有惊无险。这次敌袭如果跟之前几次暗杀那样,依旧有惊无险,
毫发无伤,我手里握不住那位的把柄。即使追究起来,主谋人也会被轻轻放过。”他特意叮嘱,“你多盯着些。这次若有敌袭,让刺客近我的身,在我身上留一处明显伤势,最好听起来危重骇人,又不是断手断脚、损及性命的那种。”燕斩辰的表情扭曲了。荀玄微又镇定叮嘱徐幼棠,“布好防卫,遣一队去前方埋伏,放进来不放出去,留下几个关键活口。这次我要一个大把柄。”车队于清晨出行。昨晚已经道别,坞门下送行时,两人都未多说什么,荀玄微握了握阮朝汐的手。“记得我昨日说的,等燕斩辰回来,不论听到了什么消息,车队正常出行。白蝉随你入京。我只担忧你路上水土不服,可能半途病倒。”他唤来了银竹,“去找孔大医,叫他这两日多备些常用的伤寒发热药,给十二娘路上带着。”“是。”车队即将出发,荀玄微想起了什么,回身多说了几句。“京城的宅子比豫州精致许多,许多好吃好玩的地方,还有不少精美恢弘的大庙,等我闲暇时,可以带你四处去游玩。”离别在即,叮咛温煦,令柔软心弦拨动,阮朝汐的心里泛起一阵酸涩苦意。昨夜的梦境不祥,她实在不想和面前的郎君落到针锋相对的地步。她最后一次轻声袒露心迹,“三兄,我不想去京城。三兄自去京城,我留下。我们分开一段时日,换了心境,三兄或许自己会改了想法……”长指搭在她唇上,堵住了她未说出口的半句话。“阿般。”荀玄微停下登车的动作,回身站在她面前,笑叹了声。“都什么时候了,还说这些。我费了万般辛苦,才促成了我们的婚事。如今我家里允了,你家里也允了。母亲请的媒人已经登门,两家家主定下了婚期。我马上便要动身了,你我最后单独说话的机会,你与我说这些?”阮朝汐闭了嘴。事已至此,好聚好散已不可能了。她改而平静地道了最后一句,“此去遥远,路途平安。”荀玄微的唇边露出了欣慰笑意,登上了车。天边升起鱼肚白,阮朝汐缓缓往后退,退去高耸的坞门下,目送着车队启程。车队分成两队,留下千五,带走两千部曲,由徐幼棠和燕斩辰前后领兵压阵,蜿蜒长龙下了山道。阮朝汐目送着车队远去,回身叮嘱银竹。“郎君的吩咐可听见了?除了常用备药,劳烦你跑一趟,替我跟孔大医多讨几副静心安眠的药汤。”银竹应下,“是。”经过前院时,阮朝汐脚步顿住,仰头看天,自言自语说,“早上是个多云多风的天气,晚上不知天气如何。”陆适之抱着一摞卷轴经过,也停下脚步,抬头看看浓云翻滚的天幕,“或许会下雨。”姜芝从廊下走近几步,抬头看看天色,赞同,“晚上会下雨。明晚的天气应该比今晚更好。”“那倒不一定。”阮朝汐轻声说,“谁知道明晚会不会雨更大呢。”姜芝点点头,“有道理。还是今晚好。”摹写的文书已经写好,随身携带,只差日期处剩余空白。阮朝汐入了书房,抬笔蘸墨,镇定填下了今晚的日期。傍晚时起了风,果然下起了绵绵秋雨。山里进了秋冬季节,走路要当心脚下滑跤,晚上行走时冻得手揣进袖筒。前院幕僚们也不乐意在寒凉雨天里值守到半夜,晚食后陆续散了。前院几个议事值守间灯火熄灭。一个人影灵活地钻了进去,只过了须臾时刻,又无声无息地贴着墙远去。啪——一声轻响,印章从虚掩的窗口扔进了东厢房。阮朝汐从掌灯时就坐在窗边长案看书。印章咚一声落到案上,她眼疾手快,立刻藏入袖里。“什么声音?”正在收拾衣物的白蝉从箱笼边探起头,“可是烛台倒了?”阮朝汐捏了捏小印,若无其事说,“差点倒了,被我扶住。无事。”“对了,白蝉阿姊,这两日收拾辛苦。我从前在东苑穿的青色夹袍子,上次在荀氏壁托阿姊仔细洗的那件,没有扔了吧?”“袍子在这里,好好地收着呢。”白蝉捧着夹袍过路上翻车了?十二郎摔伤了腿,还好被郎君追回你……还好郎君并未放在心上。以后再不能如此轻狂了。”阮朝汐耳边听着念叨,拿起门后的油纸伞,转身要出门。白蝉愕然,“这么晚了,还要出去?”“中午在厨房里熬煮了一点乌梅饮子,时辰差不多该好了。我去看看。这几日大家都辛苦,下雨天喝点热饮子,暖暖身。”————大风掺杂着寒雨,坞门值守的部曲身穿蓑衣,冒雨来回巡视。四道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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